甓纸 民间第一藏书家韦力“得古书记”:两个消失的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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甓纸 民间第一藏书家韦力“得古书记”:两个消失的书友

发布时间:2022-02-18 11:03:43

开篇语

这些文章是我用钢笔写在桌子上的。因为上上下下的不便,我写这些文章的时候基本没有查资料,都是凭记忆写的。写完之后,只有几篇文章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所有写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事实,包括时间、地点、人物、标题等细节。虽然实际上写了,但我不能保证我准确地记住了这些细节。如果文中提到的书友看到我说的不准确,可以一笑置之。因为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是和书读朋友,描述一个关于书林的故事,将来会被有兴趣写当代藏书史的人采用。虽然有戏谑的话,但纯粹是调侃,为了让读者会心一笑,从不故意得罪别人。

       我渐渐觉得,自己把藏书之事看得太过郑重,将其视为名山伟业。诚然,研究书史应当严肃认真,但藏书之事,更令人陶醉的还是那些得书与失书的过程。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欢愉如此之少,若再让严肃认真侵占一大半,则人生之乐所余几何。所以,得书之乐与失书之痛,就像汪峰所唱的那样,“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这首歌名好像叫《北京北京》,我觉得可以把它改名为《古书古书》。

古籍是人传下来的,藏书的历史其实就是藏书家的历史。然后,我的秘书也有点与学者接触的记录。卞支林在诗中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月亮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想。”所以,一切都是互为因果的。

       这些得书记中,大部分我给提到的人去过电话,征求他们是否愿意让我这么胡写。得到的回答也是多种多样,大多数同意让我随意写即可,有一些则强调要写成正剧,还有些人同意我来写,但要求写成化名,另有几位坚决不同意我把故事写出来,那么那些有趣的往事,也只能继续停留在我的记忆中。

朱印本《甓庵诗录》

1996年,天津古籍书店准备举办春节书展。根据往年的惯例,一些新产品将在一年一度的交易会上生产。这是书友们的主要节日之一。这次发现店里从一个收藏家手里买了一批清末民国的小品文。

       在几年前,此类书还少有人关注,价格要比清代刻本便宜许多,每册的均价在八十元到一百二十元之间,但这几年,北方出现几位藏家,突然间争抢这类书中的稀见品种。藏书圈如果能称为是一个行业的话,那就是典型的池浅王八多,一部书,只要有几个人看得上,价格立马扶摇直上。有人买有人卖,这就是市场;买的比卖的多,这就是牛市。而1996年这个阶段,正处在民国精刻本的涨价初期,从1994年到2004年之间,应该算是民国精刻本的黄金时代。我当然不能免俗,众人争抢的书,那必定是好书,于是,我也跟着起哄。这次展销会开展前的几天,我就跑到店里做义工,帮着店员们将书上架。当然我没有雷锋同志的完全彻底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其实就是贼来踩点儿,我是想牢记清楚,哪部书放在了哪个位置,待开卖的时候,比较容易顺手牵羊。这么做,也是出于不得已,虽然我是店里的常客,能够捷足捡点小便宜,但这么做也同样树敌,因为大多数书友,都痛恨我的这种不公平。其实这种行为就像挤公交汽车,自己没上来时,除了拼命往上挤,同时心里默念千万别关门,而自己挤上车门的那一刹那,心里的默念立刻翻盘,赶快关门吧!展销会前书店经理告诉我,我不能提前选书,只能到开展的当天购买,并说是总店领导规定的。鉴于我以往的劣迹,我觉得这条规定就是冲我来的。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个规则而屈服,我急中生智,提前想出了一个自愿劳动的妙招。三天后上线的时候,门口等着70-80家书友,很多都是熟人,也有专门从北京过来的。当时网络还处于起步阶段,这些人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真是不可思议。买书最怕狼多肉少的情况。我其实在人群中看到了唐海先生,因为他的目标太大了。如果他按重量排座位,唐海一定会在书友会上获得第一名。虽然感觉自己是个准硬汉,但比起唐海,恐怕至少要乘以三。这一次,我不是很想见他,因为黄飞的幼儿园是宋朝,唐海是民国。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很踏实的。毕竟我埋过地雷。呵呵,没看到鬼子就不牵线。然而,这里的魔鬼指的是他自己。

       胡思乱想间,猛听到一声大喊:冲啊!众人蜂拥随即挤入店内。冲进之后,书友们面对两大排满满的书架,左顾右盼,就像上唇顶着天,下唇顶着地,完全无从下口,只能站在书架前,盲目而随意地抱下一些书,急速地打开函套,翻到卷首看一眼,觉得不是想要者,就随手插回架上。这种挑书方式效率极低,因为挑不了多少部,其他的书已经到了别人手里。而我的心仪之书,因为位置记得很牢,走到架前有如探囊取物,可谓百发百中,虽然也有几部被他人夺去,但清点战利品所得超过八成。这个成绩,评个优-总说得过去。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厚颜,但是对敌斗争总要讲方式方法,敌人潜伏我方,可称之为间谍,但革命同志打入敌人内部,那就叫地下工作者,自然就成了英雄。

在那次交易会上,我买了30多本书,其中泰半是民国小字。书友们逐渐散去后,我去前台结账,发现了一些装满书的旧纸箱,但里面装了六箱。装订好后,请店员帮我搬到一楼的店门口,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开车过来。这时,我看见唐海站在门口,好像特意在等我。他看着我出来,摇晃着巨大的身体,径直走向我,然后小声对我说,他想看看我买了什么书。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一般来说,只有亲密的朋友才能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我和唐海最多也就熟悉一下。我犹豫了一下,没想好怎么拒绝他。他似乎不在乎我脸上的不悦。他重复着自己的话,甚至说了三遍:“我就是想看看。”仔细考虑了一下,我买的书没什么问题,就跟他说这些箱子都打开很麻烦,车马上就来。让我打开一个盒子给你看看。唐海没有说话。站在箱子前,他直接打开一个箱子,一个个看了个遍。姿势比在店里挑书更随意。他翻着朱茵的《福安诗录》,拿在手里,不再看别的书。他只是把它翻过来,看着每一个细节,好像他想找到任何瑕疵。我静观其变,等他看完。看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真诚地看着我说:“我想要这本书。”太多了!太不可思议了,我回绝了。他不介意。他双手紧紧握住书,坚持要把它拿走。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信封里的书都是用书盖的,但是有西方书的很少见。他打开信封,给我看。我没有注意到这张书票,但即使我没有注意到,这本书也不应该属于你。他见我态度坚决,就说:“他要去找经理,为什么不能拿着藏书票把这本书挑出来?”。这句话在我听来是威胁,我觉得有点生气。但是如果他真的去找经理,他可能会再次给商店带来麻烦。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稳住他。于是,我平复了心情,诚恳地告诉他,我没有注意到这张藏书票。我可能买了这些书。等我回来,我会仔细检查的。如果能再找一个,肯定会转给他。他怀疑地看着我,我肯定地朝他点点头。所以他把书还给我了。但是动作和表情都挺舍不得走的,就像他给了我一本好书一样。

       在书友中,唐海最要好的朋友就属王洪刚,无论是在各个书市、书店、还是古玩市场,只要你看见其中一位,那么另一位一定在不远之处,那种形影不离的形象,就差手拉着手了。但在拍卖场中,这两人却从不并排坐在一起,而是各分东西地坐在不同角落。底下是兄弟,上阵是对手,因为大家都有想得到的书,如果坐在一起,兄弟间白刃相向,总还是伤和气。好在两个人的藏书重点并不相同,虽然偶有交叉,但重叠的部分很小。唐海的重点,是买自己钟情的民国精刻本,而王洪刚则最看中活字本。有一次,拍卖场中出现了一件重要的漏儿,那就是中国已知最早的叠积字本。叠积字本本来就很是稀少,而此次是第一次出现在拍场中,那本书的外观很不起眼,卖家和拍卖行都没看上眼,所以起拍价标为一百元。我觉得捡漏儿的机会来了,没想到拍场中一直有一个号牌跟我争抢,直举到一万七千元,我才拿到手。回头看一眼这个可恨的人,竟然是王洪刚。他也铁青着脸看另一侧,故意不看我。像王洪刚这种眼力极佳的人,能把拍场上的一切漏儿都填平。不过,这些钱我花得也不冤。后来韩琦先生修订《中国印刷史》,书里用的叠积字本照片就是我的这部书。

唐海在现场张贴标语牌,通常是隐藏的。他从来不把牌举得高高的,而是冲下来把号码放在膝盖上,突然给拍卖师看,又马上按下去,所以现场只能听到拍卖师的号声,但其他人回头一看,根本看不到标语牌是谁。然而,如果他拍到白热化的状态,唐海就会一反常态地疯掉。他会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直接走到射击场的后墙,左手扶着墙,右手高高地举着车牌,再也不折胳膊了。他似乎想让所有的观众都看。试着看看世界上谁能成为敌人的精神,肯定会给竞争对手很大的心理打击。有一段时间,也很喜欢民国的精刻,孟的性格也是那种不计金钱也能赢得好书的大师。他们有时在射击场打架。每当大家看到这个情况,这两个人都在为之奋斗。其他想在射击场得到这本书的人也愿意放弃双手,看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剑。

       唐海对书很是痴迷。有那么几年,我自己也同样是疯狂地到处买书,除了北京之外,国内其他地方的古旧书店,也同样家家跑到。而那几年,我每到一处,不是遇到唐海,就是听说唐海刚刚来过。但从店主的语气中,时常能听到他们对唐海的微辞。主要是说,唐海来到店里,只是掐尖儿,必要看店里最好的书,把书拿在手里后,再坚持不懈地跟店家砍价,砍到半价他都不满意,一般都会以三四折的价钱拿走。他的砍价水平至少比我高好几个档次,店方给我打个八折,我就挺高兴,若能以七折拿到手,就高兴得不得了了,而唐海打到五折,他都从来没有满意过。遇到这样的高手,店主能高兴吗?他的密友王洪刚告诉我,他也很烦唐海的这种磨蹭劲儿,为了能够还下价来,唐海会在店里呆上大半天,王兄都忍不住出店去办自己别的事了,等办完事回来找唐海,他竟然还在那里折磨着店主的耐性。王洪刚说唐海原来的身份可能是律师,但后来跟他人合伙,开了电器店,这两项工作,似乎都跟他的软磨硬泡功夫没有太大关联。我觉得,这可能是天生的本领。但王洪刚也承认,唐海是真心爱书,他不像有的人,只是把书当成赚钱的商品。唐海为了一部必得之书,敢跟别人玩命。唐海对新书也很挑剔,有时他为了买一本只是平常读的书,无论此书架子上摆了多少本,他都不看,因为他认为这些书被别人摸过了,不能再要,他一定让店员从仓库里搬出整包的书,自己在那里一本一本地挑选,一定要挑到绝无瑕疵者。

就是这样一个爱书的人,从2001年左右突然从书友的视线中消失了。他最亲密的战友王洪刚同志不知道他失踪的原因和方向。b哥告诉我,虽然和唐海交往了很多年,但也只是经常一起看书,唐海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人生经历。那些年,手机并不流行。唐海给他留了个家里的电话号码。某天王哥哥急着找唐海。接电话的人自称是唐海的表哥,说唐海不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事,她会告诉他。从那以后,B哥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失踪几年后,遇到王洪刚,我总是问他唐海的事,以至于B哥跟我开玩笑说,你不是他追你要书最讨厌的人吗?这是事实。在那个愿望之后,我一直在躲避唐海,但是被他抓了两次,问了书的事。我说了一些不合理的理由来搪塞过去,从此我尽量避开他。但是人们生病了。对于这种避不开的人,如果他真的走了,我有一种怕见面,怕思念,怕想你的感觉。后来我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也没有人再提起他。王洪刚告诉我,唐海愿意花钱买书,但在其他方面很吝啬。90年代初,王师兄和唐海经常一起去琉璃厂等地看书。当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是公交车,票价一度只有两三毛钱。和唐海一起骑马的时候,唐每次都赶着去买票,却拿不到几毛钱。结果买票的大部分都是B哥。和唐海一起吃饭的大多数人也是如此。

       2005年,翰海拍卖公司在京广中心搞预展。我嫌在现场站着看展太累,就让拍卖公司安排了个房间,把要看的拍品拿到自己坐的桌子前,慢慢地翻看。两位工作人员帮着我拿进拿出,在我看书的过程中,工作人员会坐在对面的桌子上等候。然而,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我的余光感觉到对面那个工作人员,一直在不错眼地盯着我,我觉得有些异样,抬眼看此人,虽不认识,但好像不是刚才的工作人员,于是问他有什么问题?此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地说,你不认识我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肯定他不是工作人员。因为那些工作人员,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学生,而此人看上去应当在四十岁开外。他看我不说话,又小声地说:“我是唐海呀!”闻此言,让我一震。他的说话音量虽小,但字字清晰,我肯定没听错,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唐海”两个字跟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一起。唐海是书友中,公认的第一胖,而眼前的这位,形体却长得很是苗条,尤其唐海那充满着目录版本学智慧的肥头,跟眼前的这位标准瓜子脸,反差太大了。我仔细端详着他,依稀从眉眼间辨出一些熟知的特征,如果他真是唐海,那也彻底脱了相。我猛然想起,前几年几位书友曾跟我提到,唐海是因为阿芙蓉之好而出了问题,难道这个脱了相的人,就是染上癖好之后的唐海?我觉得用这种传闻直接问他,太过不礼貌,至少有对友人污蔑之嫌。于是我用试探的口气问他,你真是书友唐海?他眼睛明亮地朝我点了点头。为了证明自言不虚,他告诉我,近两年一直看我在报纸上写的一些文章,还跟我说,某篇文章中的某一件事我说错了。

我记不清那天我和唐海到底谈了什么。我只记得我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他为什么变得这么瘦。他的回答是:“是的,我瘦了,很多人认不出来。”和我聊了大概二十分钟后,他礼貌地站起来,和我说了声再见,并为耽误了我的阅读时间道歉。他的礼貌与以往大不相同,反差很大。我看不出他有坚持到底的独特力量。他走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我忘了问他,你是怎么消失的?你还玩书吗?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不对的,因为他只是说他还在看和书有关的文章,这说明他的心还没有离开书圈。突然,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不应该有人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又想起了王洪刚的话。认识十几年了,不知道唐海是干什么的。如果我这样想,我会觉得背凉。

       自那次见面,到今天又过了近十年。这十年中,再没有听到过唐海的任何音讯。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喜欢书,我真盼望着他能重新回到书圈里来。如果他愿意回来,我真想把那部他钟情的朱印本《甓庵诗录》白送给他,只是不知道从怎样的渠道,能让唐海知道我的这个心愿。

《福安诗话》四卷李继勋写了两卷民国时期用朱印制的宣纸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桂海大历》

       约2009年,德宝在首都图书馆办古籍拍卖会。我在看预展时,德宝公司的古籍部经理王建亭跟我说:“陈总刚收到一部明嘉靖的大统历,我记得您对这类书感兴趣,您可找陈总谈谈,把它买下来。”我问他多少钱,王兄告诉我,收购价是八千元。这个价格低于当时的行市。那个时候,明代大统历的均价,在一万两千到一万五千元之间。我跟陈东认识这么多年,就凭这点交情,我感觉他能以行市价卖给我。

我和b哥正在说话,陈先生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说马上,就找你。刚刚听说你收到了一份明嘉靖的大历。给我就是。陈侗犹豫了一下,说刚收到一份,但是要价挺高的,2万元。陈东的声明让站在他身边的王建廷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当然我发现不了这个事,就是卖B哥,所以我得跟陈东说太贵了,我不想要。在那之后,我继续看其他的拍品。当时我有点不开心,但冷静下来后,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从商业角度来看,报出高于市场的价格意味着对方不想卖。陈东虽然经营古籍,但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骨子里也是一个爱书的人。他刚收到一本珍本,在感情上真的很难接受手里还没有那么多热度就要求助别人。

       当天晚上,我又接到了王建亭兄的电话。他说今天的事,很抱歉,是他事先没有跟陈总沟通好,就贸然把收购价告诉我,为这么件小事让我不高兴,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我告诉他,的确无妨,陈东做得其实没什么不对。但王兄接着跟我说,陈总让他再问问我,还想不想要这本书,可以便宜两千块,以一万八转给我。这句话又让我来了气,我想占便宜没错,你陈东想挣钱也没错,但这种态度让我受不了。其实我生气的是,自己自作多情。于是,让王兄转告陈东,此书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要。

大明嘉靖四十二岁桂海大同历明嘉靖四十一岁刻黄棉纸

       几个月后,陈东给我来电话,说德宝公司再过半年,就是成立五周年的日子,他想就此事,跟我商量一下细节。我这个人有时的确小肚鸡肠,大统历的事已经过了几个月,虽然情绪已经平复,但依然无法淡忘释怀。但我还没有小气到为了这么一本书,连交情都不讲了。于是,接到电话后,我按约来到了德宝公司。陈东跟我说,他想搞一个纪念专场,从征集的拍品中,精选出了十二种善本,然后分别请了十二位书友和专家,每人给一部书写一篇文章。他认为我喜好收藏批校本,就把潘伯鹰所批《桐城吴先生评选瀛奎律髓》让我来写。我说没问题,肯定按时交搞。接着,他又从书橱内拿出一个楠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正是那本嘉靖大统历。他说上次的事很抱歉,是自己记错了收购价,本想原价转给我,没想到引起了误会,让我不开心。而这次写文章,稿酬不给了,就把这本大统历送给我,算是抵了。我立即把这书推了回去,说自己不干这种巧取豪夺的勾当,一篇千字文,抵不了两万块,以我的这个烂文章,能值两千就不错了。他还是推让。于是我跟他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写了。陈东看我态度坚决,于是把书又收了回去。一出门,我就后悔,特别痛恨自己的这种虚伪:其实自己特别想要,就为个面子,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通鉴》释误12卷胡三省在《嘉庆影刻》中写了一封信和两卷旧棉纸

       有那么两年,陈东因为在嘉德拍下了一部书,而惹出了一段烦心事。起因是2008年底,嘉德四季拍卖会上,拍了一部《通鉴释文辨误》十二卷。此书二册在图录中版本项标为“明刻本”,估价为两万五千到三万五千元。从纸张上看,确实是早期刻本,并且卷首钤有藏印多枚,而刊刻的字体,也是典型的赵体字。这让许多书友认定这是一部原刻本。但每个人都不愿说破这一层,盼望着别人没能发现这个大漏儿,而专等自己去捡。当时,我对此书也不能认定,究竟是什么版本,也觉得这可能是个便宜。拍卖会上的书,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把它带回家去,跟其他的版本进行比较;同时,又不便带上自己的书,去拍卖公司或者预展现场,进行核对,那样就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即使核对出来是个漏儿,那捡漏儿的可能性,也就变成了泡影。此书的行格,跟北大所藏的原刻本明弘治二年修补本,完全相同。所以我觉得,此书即使是明补版本,也是部元刻明修。那价格也不仅仅是这两三万块。因此,在拍卖会上,也想将其拿下。可能是捡漏儿心理的驱使,拍场的竞争程度远超我所料,最终以二十一万元被他人买去。

几个月后,嘉德的总经理王焱楠找我谈事情。当我到达会议室时,不仅有王总,还有拓小棠先生和嘉德公司的法律顾问。如此严肃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些教条。陀哥拿出《通鉴释文辨误》这本书,说今天要召集大家一起对这本书的版本做最后的定论。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松了一口气,这与我无关。王先生说这本书最后是陈东拍的。因为和古书四季拍摄经理李冬玉很熟,所以在申请车牌的时候没有收到押金。拍摄结束后,陈东派人去公司取书。当然,没有付款。陈东解释说,这是别人拍的。对方应该在付款前看完这本书。《卫报》很少不付钱就拿走这批货。然而,陈东打电话来说,他将保证两天内付款。所以他拿走了书。但过了两天,又让德宝公司的出纳把书送回去,说买家不要,因为不是袁版。李冬玉多次催促陈东付款,他找了各种理由拒绝付款。正因为如此,李和陈闹翻了。但嘉德公司律师认为,既然拍卖目录上注明是刻本,并未说明是元刻本,因此拒绝付款的理由不能成立。因此,今天的会议需要讨论如何处理这件事。由于守护公司准备走法律程序,请从法律角度讨论守护公司的做法存在哪些瑕疵。

       看来事情闹大了。我跟陈东怎么也算是书友,而另一边,我又是嘉德公司的顾问。我希望自己能在朋友和职责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于是,细细地翻看此书。其实这个翻书的过程,是希望自己能够想出什么妙招来。爱书之人,因为买书之事而成为被告,此前还真没听说过。但翻着翻着,我就看出了这部书的问题:此书肯定不是元刻本,连明刻本也不是,而是清嘉庆年间的影刻本!这个发现先让我自己一惊:幸亏没拍到手,否则传到坊间,亏钱事小,丢人事大。我渐渐地有了解开此结的办法。我把自己的这个发现,指给拓晓堂先生看。他看后,承认了我的判断。于是我说,如果陈东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就可以以此来指出,图录中标注的错误。我也知道,从文物法的角度来说,拍卖会举办前,已经给了买家充分的查看拍品的时间,买家应当对自己的竞买行为负责。因为文物法没有规定,拍卖公司要负责拍品的真劣。但这只是法律条文的解释方法。关键问题是,陈东也是开拍卖公司的。他同样能够深知,这个条款里面的漏洞在哪里。更何况,即使起诉后能够胜了官司,为这么一笔小钱而搞得动静这么大,恐怕有损嘉德公司为国内第一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声誉。拓晓堂兄也赞成我的建议,不愿意把事情搞得动静太大。但他同时说,恐怕李东溟咽不下这口气。我问东溟兄今天为什么没有来参会,王兄说因为他是当事人,所以让他回避。听了我跟拓兄的建议,王总说既然确认了这是清代刻本,那么显然这个成交价有些贵了。但事已至此,请大家看看应当如何收场。于是,我再一步进言曰,自己将分头做李东溟和陈东的工作,不要再让双方如此的意气用事。拓兄称,回头他也去说服李东溟,让李找货主去解释清楚,让货主能够理解,版本差异之大。

下午,我给陈东打了电话,向他介绍了会议的基本情况。同时,我也告诉他,如果他坚持这样,如果真的走法律程序,他会输掉官司的。陈东也承认了这一点,但他仍然强调这本书是为别人买的。如果是他自己买的,他当然会认出来。我说,你这样跟我解释没问题,但是能在法庭上得到认可吗?闻我所说,陈侗不再辩解。我没有告诉陈东我看到这本书实际上是一个明确的版本,以防他听到这个说法,他的心理反差太大,他的傲慢上升。他想让我给李冬玉提建议,我说我会尽力的。之后,我又给李东岳打了电话。听了这话,李真是生气了。他说这本来是陈东的错,但他不仅不承认错误,还让公司的人来卫报大吵大闹,这让他很尴尬,于是指着他。我每个人只能打50板。一句话,一番话后,终于让李的怒火逐渐冷却下来。

       我猜测,陈东那天要把那本大统历送给我,有可能跟以上的这件事有关系。后来的一件事,证实了我的猜测。有一天,我在嘉德看书时,陈东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一本书让我帮忙看看。我告诉他,自己在嘉德。陈说这事有点急,一会儿让公司的人给我送来看一眼。不到一小时,德宝的出纳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嘉德的楼下。我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上次的事,就是她跟嘉德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所以她不愿意再到嘉德公司去露面。我来到了大堂,那位出纳从书包里拿出了那个楠木匣,我一看又是那部大统历。她说陈总其实是想把这部书送给我,让她送过来一定要我留下。这次我的拒绝比上次坚决了许多。我的心理是,如果此时接受了这部赠物,就等于接受了我帮他平事儿的酬劳,这种感觉让我不爽。于是我跟出纳说,你必须拿回去,我会给陈总打电话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为难。说完我转身上了楼。

一个小时后,我在《卫报》看完了,去了地下车库,开车走了。当我开车到地面出口时,我突然看到收银员,从路边冲向我的车。我一只脚踩死了那辆车。她的危险动作吓得我一身冷汗。放下车窗玻璃,刚想质问她,她转身到车边,把后事扔进车窗,转身跑过马路。我立即给陈侗打了电话,但他拨了几次都没接。从这个角度来看,收银员的举动也可能是他的主意。因为陈东经常来《卫报》,他很清楚图书馆的出口在哪里。因此,我只能接受这本曲折的书。

       此后不久,就到了德宝拍卖的日子。我在预展现场见到了德宝内务主管宫学军,她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陈总让她给我的稿费。我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一本书了吗?小宫说不知此事。于是我拒绝接受这个稿费。正跟小宫说话间,陈东从旁边走了过来。我看到他,冲着他嚷道:“陈东,别来这套行吗?”他不回答我,笑着拱拱手,走进了房间。当天晚上,有书友给我来电话说,陈东去世了,这个消息让我好半天缓不过神来。之后心里特别的难受。这个难受不仅仅是书圈中又少了一位重要人物,更难受的是,在其生前,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如此的粗鲁。这几年来,我时不时会想起他,每想到他都又回忆起自己说的那句话,这让我有着揪心的难受。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天堂里,已经原谅了我的无礼。但我知道自己,每当看到这部书,都会忍不住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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