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点 精神医生眼里的抑郁症患者：哪怕有丁点希望就不会轻易轻生

　　6月的一天，梁友(化名)死了。他给家人留下“实在熬不住了，再见”的纸条后，喝下了剧毒农药。济南市精神卫生中心心理科主任朱君听闻梁友的死讯，心里难受了很多天。梁友曾经是她的病人，她还有很多这样的病人。在她看来，杀死梁友的，并不是他抑郁的病症，而是家人支撑的缺失。

　　9月10日为“世界预防自杀日”，今年的主题是：共同行动，预防自杀。“自杀是可以预防的，我们可以用爱和理解来‘杀死’自杀。”她说。

　　劝不回的死意

　　30多岁的梁友患有抑郁症。对于患病的原因，梁友曾自述是因工作压力大，但在朱君看来，他之所以患病是有性格基础的，他爱面子、骨子里非常自卑。患病后，喝农药、上吊，他曾多次自杀未遂。在三四次自杀未遂后，家人才把他送进济南市精神卫生中心。

　　最初在精神病院，梁友时常不说话，但有时又会极度兴奋躁狂，躁狂过后的抑郁让他更加无力、绝望。他曾对朱君说：“别治了，让我去死吧，太痛苦了，再努力也感受不到任何美好，我的世界是黑暗扭曲的，干什么都想到死。”

　　梁友在医院接受了药物、心理辅导等治疗，病情慢慢好转。但对他出院后的境况，当时朱君心里仍有些许担心，因为家人对梁友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朱君说：“抑郁症的病人内心更加脆弱、敏感，别人嫌弃的眼神他们更容易捕捉到。我们当时反复给他的家人说，要更加关心他，经常陪伴他。但他住院期间，他的家人很少来陪护。他的家人反而经常向我们抱怨‘医生，你不知道我们已经为他费了多少心了’。”

　　听闻梁友的死讯，朱君心痛又倍感惋惜。她认为，梁友本来是可以走出阴霾的。

　　虽然经常会遇到自杀的病人，但至今这个话题对朱君来说，触及心窝仍然是会疼的：遇到自杀未遂，不能怒其不争，而是要抱着怜悯和帮助的心态;遇到自杀成功的病人，痛苦和遗憾会伴随她些许时日。

　　放不下的电话

　　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心理二病区副主任王洪军也多次提到“理解”“支撑”这几个词，他认为，这对筑起自杀者的心理城堡、预防自杀非常关键。自杀和抑郁症紧密相连，在自杀人群中，有七成是因抑郁症等精神疾病产生自杀倾向，其他则因性格原因或偶发事件而冲动自杀。

　　当一个人患抑郁症时，他极其需要“心理支撑”。朱君每天都要听到各个角落里形形色色的哭声。抽泣、呜咽、哀嚎，间或伴随着深深浅浅的叹息。甚至在无数个深夜，朱君也会接到很多抑郁症患者的电话。这样的电话一接就要近一个小时。朱君的职责就是陪他们聊天，倾听最隐秘、最低徊的秘密和伤痛，然后用自己的声音把他们轻柔地包裹起来，拉出死亡的谷底。每次她都会耐心听完，耐心开导。她知道，抑郁症患者之所以给医生打电话，就是因为觉得医生“最懂他/她”，这棵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能倒，她要努力撑住他们的心理。

　　她相信自杀干预是有用的。在她印象里，很多自杀者生前都曾有过犹豫。“绝望中的他们哪怕只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就不会轻易放弃生的本能”。今年2月份，朱君接到曾经一位外地女病人的电话，在电话里女子痛哭流涕，直喊着“不想活了”。40多岁的她离异，没有子女，父母已过世，只有兄弟姐妹，因情感压力患上了抑郁症，但没有人能听她倾吐。为了防止女子真作出出格举动，朱君一边在电话里稳住女子的心理，一边让同事拨打当地的110，请求110帮助寻找该女子的亲属，去其家中看望开解。

　　110还没传来消息，女子就已激动地挂下了电话。朱君心急如焚，回拨过去电话也再没人接。非常庆幸，最后当地110传来消息，找到了女子的弟弟，弟弟去其家中发现姐姐还没有出格举动。

　　相互递出的纸巾

　　王洪军也相信互助的力量。在他所在的科室，每周都有两三次不等的病房团体治疗。所谓团体治疗，就是让患者聚在一起聊聊天，因为有很多郁结、很多自杀都是“有苦说不出”。病房桌子旁围坐着患者、医生，大家相互分享自己应对不良情绪的经验和困惑。每当此时，纸巾总是消耗得太快，太多隐忍或放肆的泪水被见证。

　　相对于默不作声，王洪军更易于接受这种“不快乐”，他允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发泄期。在这里，每个人都经历过相似的伤痛，不需要过多解释就能彼此理解。“同病相怜”的陪伴和抚慰能带给患者最大的治愈力量。“我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通过药物治疗加心理干预，自身心理调节和家人的关心理解，多数抑郁症患者可以摆脱疾病，重新走入正轨。“走出来后，他们多数可以正视自己过去那段黑暗的历史，觉得那段时间自己只是生病了，现在治好了。”

　　朱君说，人之所以会自杀，是因为所有社会化的东西都已无济于事，它们反而给人造成越来越大的压抑和焦虑。当人们再也没有生的意志，自杀便成为人所能指望的最后一条通道。面对“自杀”，我们并不是束手无策。在一个人产生自杀想法到真正实施的过程中，如果周围人能够细心、再细心一点，早发现早干预，是有机会挽救一条生命的。也许整个社会离有效减少自杀，只有一步之遥。

　　毕竟，只有一次的生命，谁都希望它灿若烟火。

　　自杀者背后的家庭环境

　　除抑郁症导致的自杀，专家还特别指出了几类自杀情况。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在王洪军接触的自杀患者中，愈来愈多地出现了老年人的身影。他们或是因身体疾病、无钱治病自杀，或是因老伴去世自杀，甚至因照顾孙辈不周产生愧疚感自杀。还有一类青少年自杀，确切说是自伤。这类青少年抗挫能力差、性格脆弱，家庭环境差，把自伤当成解决问题的途径，愤怒无法转嫁而自伤，自伤过重就成了自杀。

　　此外，医生接诊的病人里也有人有过“约死”的经历。“上网寻求陌生人，本身也可以看出自杀者在现实生活中缺少朋友、家人关注、理解。除了少数因偶发刺激事件寻死的人，其他自杀者都可以看到家庭环境的影响。”朱君说。

　　朱君说，在世界卫生组织评估的数据中，每年全球有80万人死于自杀，自杀未遂的人数是自杀死亡的25倍，平均下来每40秒就有一个人自杀，自杀已成为15岁-29岁死亡人群的第二大死因，而这本是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年纪。但在我国自杀率其实是在下降的，这主要是因为我国农村女性劳动力迁移到城市工作。不过与自杀率下降相悖的是，心理科医生却感觉越来越忙，省精神卫生中心每年有20%的门诊增长量。随着社会转型、压力越来越大，更多人出现了心理问题，与此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医院寻求帮助。(记者苏珊)

　　●相关链接

　　9个自杀信号需警惕

　　1.常说自己一事无成、一点希望都没有。

　　2.暗示性地表示“我的苦难马上就会过去了”。

　　3.与人谈论一些自杀的方法。

　　4.情绪突然放松和平静，感觉什么事都看开了。

　　5.一个人躲起来，不想见人。

　　6.把自己珍贵的东西送人。

　　7.向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8.写遗书或类似的文字。

　　9.穿一些特别的衣服，或者做一些特别的事情。

　　发现身边有人有自杀的想法怎么办?

　　1.直接询问他的自杀想法。和想自杀者讨论自杀，不仅可以及时发现他们的自杀企图、对自杀风险进行评估，也可以让他们体会到关爱、支持和理解，从而降低自杀风险。

　　2.专心致志地听。即使不说任何安抚的话，你的听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传递你的关心，是一种安抚与陪伴。

　　3.绝对不要答应替他保密。遇到这种情况可以说：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是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我想我们需要一些专业的帮助，这涉及你的生命安全，我会保护你的隐私，但是我会告知你的家人你的情绪，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4.寻求专业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