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8-09 21:56:13
来源:公众号“8字路口”
2020年2月21日,中外驰名的风景名胜黄山在关闭27天后终于重新开放。
考虑到疫情还没有完全结束,也可能是害怕大家在家都憋急了,园区将一天的游客接待量限定在一万人。
还实行网上提前实名购票,现场扫码,避免了一切要排队的可能。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有点误解。
直到中午12点,才出现了一个戴着口罩的游客,还是这天唯一的一位。
这位戴着眼镜的小伙子不是本地人,是胡建人。
他用一张190块的门票,包场了黄山72峰1200平方公里的景区,独享了1452种野生植物和300多种动物。
其中光国家保护动物就有好多种:云豹、金钱豹、灵猫、大青猴、短尾猴……
此时他的家乡福建,已经连着两天没有新增病例了。确诊的病例有一半多都已经治愈出院,形势向好。
包场游黄山这件事迅速在网上引爆了。网友们纷纷隔着屏幕送上祝愿,其中一条是:
你好,单身狗。
事实证明,也是福建拉开了这场各省疫情陆续清零的序幕。
除了仅仅确诊1例的西藏和18例的青海之外,2020年3月7日下午,福建成为中国大陆第一个新冠肺炎病例清零的省份。
整个省,没有一个患者、疑似病例和住院病人。
它是怎么做到的,又经历了什么?
01
形势一度很凶险。
那一天,福建已有18例确诊的新冠肺炎感染病人。所有人都想得到,这只是个开始。
在这个新年里,当得知疫情来临的消息时,无数人取消了休假,走上防疫的第一线。
浦城县仙阳镇,是福建的北大门。江西、浙江两省距离这里车程不到20分钟,每天有超过3000辆车从这里进入福建。
这一天——2020年1月25日,负责高速检查站过往人员体温巡查的,是仙阳镇卫生院的三名医生。按照计划,他们二十四小时执勤,每人每天轮班八小时。
负责带队的是卫生院副院长毛样洪,他是全院资格最老的,唯一的副主任医师,在小镇工作了36年。整整两代人都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
仙阳镇的老百姓都知道,生病要找毛医生。
过去几年里,毛样洪每月工作时间经常达到二十七八天,一年接诊上万人次。
这个春节,毛样洪本来应该休个假,因为在福州工作的儿子一家几年没能回来了,这次特地回家陪他过个年。
但接到疫情防控任务后,毛样洪还是一如即往的上岗了。
1月25日晚上八点,往来车辆逐渐减少,他才有空坐下来,开了一碗自带的方便面,吃上一口。
毛样洪人缘好。同在现场的同事中,有人掏出手机,半开玩笑地为他拍下一张工作照。
一个小时后,毛样洪正准备对一辆入境轿车进行检测,在示意停车时,一时紧张的车主却误将油门当成刹车,车辆直直地冲过来。
站在车前的毛样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撞到,随后碾到车底,拖拽出去。
现场的同事们赶紧把他送往医院抢救。但在当晚,毛样洪因伤重抢救无效,倒在抗击疫情的第一线。
时年52岁。
作为医护人员,他是死于这场疫情的两个福建人之一。
另一个是患者。
那张打开方便面的照片,记录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样子。
接下来,他的同行,福建医疗队的医生和护士们,一批又一批飞往前线,去湖北。
起初是重灾区武汉的金银潭医院,后来是东西湖的两所方舱医院,最后是根据国务院安排,定点支援湖北宜昌。
上千名患者经过他们的手康复出院,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在福建医疗队的一次包机航班上,一位籍贯宜昌的厦航空姐哽咽着道谢:
我想代表家乡父老,跟各位最美逆行者说一句,谢谢你们!待春暖花开,我们再来接大家回家!
前几天,宜昌市宣布出台一系列对福建人、医疗队的感恩政策。福建人和全国各地的医生,两年内都可以免费游览宜昌所有A级旅游景点。
毛样洪永远无法收下这份心意了。
作为一个福建人,兼一个医生,他是无法享受这条优惠政策的唯一一个人。
02
2020年1月20日,福建人张林一家四口从武汉回到家乡,泉州晋江的英林镇嘉排村。
他们离开的这天,武汉街头并没有多少人戴口罩,都市报上的头版头条还是:
江城今起派送20万张免费旅游券
因为有八名医生造谣被惩戒的先例,张林一家对武汉的疫情一无所知,以为只是单纯的肺炎。
距离武汉一千公里的嘉排村,这个六千多人的村子更是毫无预警。
村民们正在准备一场为期两天的盛大活动——去年村里的张氏祠堂刚刚完成了重修,决定在年底进行庆祝。
晋江是出了名的宗亲观念浓厚,喜欢抱团。
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就是丁氏宗族,凭借一族之力包揽了国产运动品牌的半壁江山,用实力和隔壁莆田拉开差距。安踏、特步、361°,这些品牌的老总都姓丁。
虽然还有一家:乔丹体育。
张林回家当天就收到宗族通知,让去参加第二天的游街活动,这场游街足足有一千多人。
1月22日,还有一场更大型的宗族宴会,300多桌,三千多人,半个村子的人都去了,还叫了外村的张氏同族。
同一天,他还抽空去另一个镇上参加了表妹的婚礼。
此时的他一定想不到,眼前相处火热的同族,很快就会拿着刀站在他的面前。
宴会第二天,武汉封城,村中开始四处广播防护信息,禁止聚会,人们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张林一家从武汉返乡的信息被上报到镇上,他们开始自行居家隔离,1月24日,他们全家发烧了。
也是这一天,整个福建省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机制。
2月1日,张林一家四口被确诊为新冠肺炎。
这场确诊,瞬间让整个村子陷入了恐慌。
进出村子的道路被封,参加宴会的三千多人,全部被要求居家隔离。
自此,张林的故事以不断进化的版本开始四处传播,扩展到整个晋江甚至之外的地区。
跟病毒一样。
流言先是说他明知自己发烧,故意参加三场宴会,去药店买药骗说菲律宾回来的。
实际上,张林的父亲才是从菲律宾返回的。张林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自己。
接着,他的事被推上了热搜,打上了一个标签:
晋江毒王
从一人传染一个村子、一个镇子,变成了他一人传染整个晋江。
为了配合这些文字,网上甚至传出几个喝酒猜拳的视频,说里面的人就是张林,他一个人传染了四千人。
一家人的回乡,也被描述为趁武汉封城之前逃回来的。
电视台还做了节目,请一个小朋友用晋江话向爷爷奶奶提醒防护:
公啊公啊,讷听我几姑坑,Q道一丁要订,丘要假假摔
(爷爷,你听我一句劝,口罩一定要带,手要勤洗)
网上的流言,不过是现实的映射。
1月31日,张林的奶奶因癌症去世。2月2日,嘉排村在菜市场旁拉出横幅:
带病回乡不孝儿郎,传染爹娘丧尽天良
有人甚至将他们一家七口的照片印出来,在大街路口示众宣传,让接触过的村民居家隔离。
村子里还印发了致村民的一封信,通报张林一家瞒报武汉归来,未按规定隔离。
而在后来北京青年报的采访中,几位村民证实,张林一家从来没隐瞒自己是武汉回来的。张林对酒精过敏。
他的亲戚也都作证:那些猜拳视频里的人根本不是张林。
张林的父亲还寄希望于宗亲身上,写了一封“告大埕张氏宗亲书”:
此番遭此天灾人祸,成为病毒的受害者,但至今为止没有传染到家族外的任何人,希望各位宗亲了解事实真相,为我伸张正义,帮我辟谣。
最终,“晋江毒王”被证明是一场闹剧。
英林镇的新冠肺炎感染人数只有11人。除了张林一家四口,还有6人是和他们有密切接触的亲人。
整个福建的累计确诊者共有296人,他们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
而参加那几场宴会的三千多人,没有一个传染。
而这场闹剧带来的,是整个晋江人成为被区别对待的对象。
英林镇当地的公众号里,有人看不下去这种自己人黑自己人的行为,发了一篇文章。
《晋江的名声是晋江人一起的》:
附近村庄的八卦的你以为整天黑英林和下伍堡(嘉排村别称),人家会记得下伍堡?
人家只记得你也是英林的。
至于晋江其他镇夸张黑我们英林镇的
厦门的政策是针对英林人吗?他们是针对整个晋江人。
附近村的能不能不要再夸张说1人pk整个下伍堡?
附近镇的能不能不要再夸张说1个人pk整个英林?
晋江的其他镇能不能不要再夸张说1个人pk整个晋江人?
......
03
在疫情清零之前,福建已经随着抗疫形势的逐渐向好,悄然回到正常的生活秩序中来。
3月6日,关闭许久的厦门鼓浪屿游客航线恢复了。
轮渡公司专门发布了一份《复航防护问答录》,还带着歉意说:
怕是要逼死fh不分的胡建人。
复航以后,鼓浪屿将严格限制上岛游客的总量,每天不超过最大承载量的50%;还学着黄山,船票一律线上发售,避免排队。
而且,即使上了岛,也必须戴口罩,而且不允许聚会、聚餐,打牌跳舞。
问答录里还带上了钟老爷子的一句话。这句话,现在成了各个旅游场所给自己打气的圣谕:
开放景区很必要,景区本来就是开阔的地方,对人的健康心理有好处。
捎带说一句,老爷子尽管从没在福建生活过,但他祖籍是厦门。
这些天来,福建的大小公号没少转这样的文章:
《钟南山,这位福建人在攻克疫情难关中流泪!……》
在此之前,普通人的生活也慢慢恢复正轨了。
比如厦门同安区,早在2月12日就解除了对所有小区的封闭,居民们可以使用两天一户一人出门的通行票出行。
17日,城区交通管制解除,可以随意上街了。
18日,城区各个关卡拆除,除了超市这类场所,都不用测体温了。
市区的各大商场都已恢复营业,除了电影院和儿童游乐区这类人群高度聚集的场所以外。
但是,大部分人还是自觉地宅在家中。
不仅是因为疫情还没有过去,也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宅在家里的生活,绝大部分公司也都没有复工。餐馆、民宿继续清零。
好多微信群里开始卖本地因为交通管制而滞销的鸡鸭,除了送货上门,还帮助宰杀。
不过,另外一些滞销的动物,就很难用这种方式卖出去。
比如,龙虾。
在福建马尾,有个海峡水产品交易中心,它是亚洲最大的远洋水产品进口口岸和分销中心,每年超过1000万水产品经销商来此地进货,把中国一半的远洋水产品卖往全国各地。
在这次疫情中,这个交易中心跟中国的绝大多数经济单位一样,陷入休克状态。
仅一个商户,手里就积攒了五千多斤的大龙虾。损失惨重。
于是,这些早该出现在饭店和宴席上的龙虾,继续舒舒服服地待在养殖的玻璃缸里,多活了两个月。成为疫情的受益者。
龙虾是一种寿命很长的动物,平均寿命可达50岁。
04
在福建宣布清零之后一天,新疆和安徽也紧跟其后,宣布清零。
这场波及世界的灾难,终于又迎来了一个拐点。困于瘟疫的人们,见到了一丝曙光。
第一个清零的福建省,就像一个缩影,其他省市也终将会迎来和它一样的结局。其实,它也和其他省市一样,是用无数人的牺牲、忍耐和奉献,才换来了这一天。
这场疫情,终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
只不过,这场肺炎所带来的一切事物,口罩、消毒液、防疫口号、禁止禁足,大抵会成为亿万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它带来的次生灾害,以及暴露出我们这个社会的一系列问题,还会在一定时间内持续存在。
就像福建刚刚宣布清零几个小时后,泉州一栋七层的酒店突然倒塌。
目前已经有10人遇难,还有20多人失踪。酒店老板已被控制。
这栋酒店,是当地的新冠肺炎集中隔离点,主要用于集中隔离从湖北等重点疫区来的人。
他们并不是疑似病例,只是在这家酒店统一进行隔离观察。
他们逃过了病毒,却没有逃过一场人祸。
全国各地的人们,还没来得及为刚刚出现一个疫情清零的省高兴,就被这场悲剧再度带入沉重的情绪。
很快就会有一天,我们重新踏出家门,摘下口罩,自由呼吸空气,回归充满烟火气息的正常生活,云淡风轻的谈论自己经历的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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