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口婆心为尘缘——《聊斋﹒辛十四娘》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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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婆心为尘缘——《聊斋﹒辛十四娘》鉴赏

发布时间:2020-07-25 05:08:44

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时值新秋,该回味一下《聊斋志异》关于鬼的故事。在聊斋先生笔下,善良的女鬼来到人间,总是肩负着救赎丈夫的使命。其中,《辛十四娘》的故事本来令人赏心悦目,再加刘诗诗版影视一出,更是令人惊艳。这篇小说的篇幅之长达四千余字,其长度仅次于《婴宁》。除了首尾分别对男主人公性情和女主人公归宿所作的简明交代,小说的主体可以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分主要叙述冯生遇艳并狂热地求娶狐女辛十四娘的故事;后半部分主要叙述辛十四娘嫁给冯生后,凭着聪慧和识见劝转丈夫慎于交友,并在冯生身陷囹圄后用心搭救的故事。

小说第一部分写冯生对辛十四娘遇艳而逐艳的经过,大有“千呼万唤始出来”之妙:某天一大清早,冯生偶遇一个红衣少女,见到她容貌姣好,且凌波微步地行走于微露中,便心猿意马,顿生艳慕。冯生遇艳这番经历,与《画皮》中的王生遇艳极相仿佛。两个男人都是轻佻之辈,属于一见美女就“口中垂涎、腿肚子抽筋”那类人。他们都是一大清早遇到异类幻化的美女,只是王生不幸所遇是恶鬼,冯生侥幸所遇是善狐而已。冯生傍晚醉归,又与那位美少女不期而遇,她却转瞬即逝于一座破庙中。冯生既惊喜又犯嘀咕:到底是何方美女?竟然会出现在禅院里。这样想着,便禁不住前往探个究竟。一进寺庙,只见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正当彷徨之际,一位衣衫整洁而白发苍苍的老翁出来了。老人声称由于贫穷无依,故而暂时在此安顿家小,山茶当酒,倒也生活得颇为自在。冯生随着老者来到他们居处,只见那里的景致与外边颇为不同,而且房内还香气袭人,料想非同凡俗。经过互通姓氏,冯生得知这位老人姓“辛”,适才所遇女子乃是他的女儿,排行十四。这冯生不免性急,就要求娶人家这个女儿。老翁不温不火,表示要先和夫人商量一下。趁老翁进内室与夫人商量之机,冯生情不能抑,捉笔作诗曰:“千金觅玉杵,殷勤手自将。云英如有意,亲为捣玄霜。”这分明是将自己比作唐人传奇小说《裴航》中的裴航,希望殷勤地得配仙女云英这样的女孩子。辛老爷走进房内与夫人商量半天,出来后并不理会冯生艳词丽句,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在搪塞冯生。见此情状,冯生又急不可耐了,直接提出要娶自己见到的带露而行的十四娘为妻。见辛老笑而不答,冯生一面嘟囔着“哪怕见一面也好”,一面横冲直撞到人家内室。面对冯生狂放无礼,辛老不免恼了,派人将这个冒失鬼驱逐出去。晚风一吹,冯生的酒力大作,倒在荆棘丛中,碎石破瓦像雨点似的向他袭来。那夜月黑风高,冯生林中迷路,再加狼奔鸱叫,只好惶恐逃奔。幸得寻到一户有灯光的人家落脚。一进门,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被众人搀扶着,接待了他。老妇仿佛一见如故,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就是冯云子的孙儿吗?”冯生闻见呼喊自己名字,喜出望外。接下去,老太太就开始“认亲”了。原来,冯生是这位老妇人的外甥孙子,但由于疏远未得见过面。一听冯生相中了辛家十四娘,老太太就大包大揽地立马叫人去请,还夸冯生眼光不错。不一会儿,辛十四娘应招翩然而至。老妇人继续直来直去地说:“你以后就是我外甥孙子的媳妇儿啦!”并反复唠叨“此乃天赐良缘”、“自己这场媒该做”之类的话。面对老太太的闪婚命令,羞怯的十四娘却非要回家请示父母不可。执拗不过,老太太只好约好佳期,派人将两位送走。冯生走出亭庐,蓦然回首,村舍早已无影无踪,只存一座荒冢古墓。一回想,这个墓的主人是崔尚书,的确是冯生已故祖母的弟弟。冯生明白适才是遇鬼了。过了一会,再跑到寺庙去,那里也已经人影无踪。经打听,方知这里是狐妖经常出没的地带。对这番见鬼的经历,冯生想来并不后怕,因为他遇到了令他心仪的美女辛十四娘,纵然狐妖又何妨!当冯生还沉浸在期盼中时,辛十四娘的花轿已经如期抬到自己门口,嫁资无多,上眼的只有一个大储钱罐。那天锣鼓喧天,婚礼还算隆重。由此看来,小说叙述冯生遇艳、猎艳、获艳经过,曲曲折折,饶有林泉丘壑之美。

冯生如愿以偿地得到辛十四娘为妻,本来可以过上鸳鸯双栖的好日子了。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于是,小说转入第二部分,叙写辛十四娘辛勤的持家之功。话说县里有个父亲在朝中做通政使的楚公子,少时曾和冯生是同窗,听说冯生娶了个小美女做老婆,便居心叵测地趁第三天女家来馈送食物之机,前来祝贺。过了没几天,楚公子又派人来送请帖,请冯生到他家去赴宴。然而,楚公子狡诈阴险的本质瞒不过慧眼识人的十四娘之眼。十四娘劝告冯生尽量不要与这种“猿睛鹰准”的人来往。冯生尽管表示言听计从,但一时又受不了楚公子再次登门时的激将奚落,难以割舍交结之意。后来逢考,楚公子得了第一,而冯生名列第二。于是,冯生又不淡定了,在楚公子置办酒席庆贺时,酒后吐真言,惹恼了楚公子。这时,十四娘再次以好言相劝,希望冯生从此不要再跟楚公子这伙人来往,否则凶多吉少。十四娘勤劳而贤惠,足不出户,平日里做些纺织,赚点钱就放到大储钱罐里。没过多久,十四娘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原来楚公子一直耿耿于怀,蓄意报复冯生。他先是寄邀请函到冯家,被十四娘烧了;后来又找到冯生,硬是将他强拉硬扯到家里,用美酒歌女款待。在家里一时被闷坏了的冯生一见到楚公子如此盛情,不免得意忘形,当场醉倒。再说,楚公子之妻本是个悍妇,前些日子因失手打死了一个丫鬟,尚未处理,正好借此来诬陷冯生。冯生酒醒,见身旁一具女尸,大呼小叫。而楚公子一家一口咬定冯生强奸杀人。冯生有口难辩,被官府抓进大牢。十四娘闻讯,深知丈夫冤屈,除了潸然泪下,只好酝酿救夫计划。没过多久,十四娘请人买了个名叫禄儿的女子,精心抚养。冯生被判处斩的消息传来,十四娘仿佛淡定从容;冯生派人来作诀别,她似乎也漫不经心。路人都纷纷议论她狠心。突然有一天,楚家老爷被革职,皇上亲自审查冯生案子,冯生被无罪释放。见到十四娘,冯生泪流满面,诉不尽冤屈悔恨。在全家转悲为喜之余,冯生不免问起自己被释放的究竟。十四娘笑着说,这都是婢女的功劳。原来,在冯生陷狱期间,十四娘暗地里派婢女进京告御状,但苦于进不了皇宫。幸得闻知皇帝临驾大同,婢女就巧扮流妓,凭美貌引起皇帝注意,借机向皇帝陈情冯生被冤屈获刑,导致自己被卖到妓院的经过。幸好这位皇帝老子又怜香惜玉,答应帮助重审冯生案件。

就是这样,十四娘便不动声色地把冯生救了出来。经此一劫,冯生理应悟出交友宜慎之道。正当他痛改前非之时,十四娘却忽然作别:“妾不为情缘,何处得烦恼?君被逮时,妾奔走戚眷间,并无一人代一谋者。尔时酸衷,诚不可以告诉。今视尘俗益厌苦。我已为君蓄良偶,可从此别。”表明自己后悔为情缘而遭烦恼,再加世情冷漠,人性险恶,不免悲观厌世;况且自己还为丈夫选好了配偶,该离开了。冯生听罢,意识到问题严重,念及当初艳遇以及相识的光景,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不禁哭伏良久。心慈的十四娘被打动了,权且答应不走。冯生也表现出自己对十四娘的敬重:十四娘让禄儿侍寝,冯生不肯答应;十四娘颜容渐渐衰老,他非但不离不弃,还敬爱有加。可惜,辛十四娘总归还是红颜薄命,不久病逝。冯生痛苦欲绝,将其安葬。而后只好娶禄儿过门,结婚生子,只是苦于家道中落,生计无着。当此“贫贱夫妻百事哀”之时,他们忽然想起十四娘留下来的大储钱罐。打破一看,结果钱财无算,他们顿时富裕了。后来,老仆人到太华,巧遇十四娘,十四娘告以自己已“位列仙班”之事。说罢,飘然不见。这部分叙写冯生与辛十四娘的患难之情,突出了辛十四娘的贤惠与识见,其格调类似于话本小说反复宣扬的“有智妇人,赛过男子”。

在这篇故事中,冯生是一个有着严重性格缺陷的好人。他真心爱慕十四娘,并诚挚地坚守他们之间的情缘,几次赢得十四娘感动。然而,他又不免有些轻浮好色。他狂热地追求辛十四娘,虽然带有几份热恋男子的执着,但其原动力却是逐色猎艳;他处事不注意细节,尤其是在与长辈打交道时,竟然三番五次地出现莽撞和冒失,在“寺庙”老翁和“村落”老妇面前,多有失态之嫌;他纵酒成性,尽管也曾接受过辛十四娘的再三好言劝告,但最终因未能把持住而中人圈套。也许由于他是“好人”,作者才设置了辛十四娘这一良善狐女来祓除其缺陷,并化解其生存危机。相对而言,辛十四娘则显得近乎十全十美,她不仅拥有貌若天仙之妇容,而且还拥有庄重知礼、勤俭持家、慧黠助夫等传统妇道。从女性主义视角看,辛十四娘似乎是为男性霸权社会而存在的。他的美艳,满足了男性的“色欲”幻想;他的勤俭,解除了男性物质生活的后顾之忧;他的聪慧,有助于男性临危脱难。不过,作者并没有为她提供享受现世“幸福”的可能。她姓“辛”,似乎命中注定含辛茹苦,只配辛辛苦苦过一辈子。她嫁给爱慕她的冯生后,本来可以获取冯生怜香惜玉的“幸福”,然而,冯生的缺陷,尤其是“纵酒”的毛病却常常使她处于提心吊胆、不得安生的焦虑中。楚公子不断地约请冯生饮酒,成为她满怀狐疑的“心病”。待到夫君大祸降临,辛十四娘想必更是寝食不安、坐立不宁。她费尽心机,顶着被周围人误解的压力,将丈夫搭救出来。眼看好日子又要降临了,但她却提出了离开的想法,理由是经此灾难,她已阅尽人情冷暖,看破红尘。因丈夫苦苦哀求,辛十四娘才勉强同意滞留一段时日。这段厮守的时日,与其说是快乐,倒不如说生不如死。因为,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辛十四娘便红颜消尽,奄然而逝,可见其精神的痛苦和生命的消磨是多么严重!从深层次上看,古代贤惠女子似乎永远没有享受人生的福分,因为她们要肩负起男性不堪重负的十字架。鱼水之欢来临之时,也许就是生命耗尽之期。庄子有言,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也许正是辛十四娘式的传统女子饱经沧桑而得以超脱之人生的最好注脚。

关于小说的叙事,要说的话题很多。其中,时间倒错、节奏跌宕颇值得称道。后半部分写辛十四娘拯救身陷囹圄中的丈夫,不直接一五一十地正叙她施展计谋的全过程,而是在写到冯生出狱后,想知道原委,才用“先是”一词引出一段,将先前秘而不宣的一段故事交代出来,以破解当事人和读者的悬念。另外,这篇小说照样是按照“就人论事”的常规展开其叙述的,即起笔先交代河北广平冯生,年少“轻脱”而“纵酒”,从而为下文叙其故事作了铺垫。唯其因为“轻脱”,故而遇艳而逐艳;唯其因为“纵酒”,故而酒后吐真言,导致“口舌惹祸”。

这篇小说写人,也有些独到之处。其中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写故事人物的语言灵活多变,应情应景。如小说写在短短的时间里十四娘曾三次劝说冯生不要与楚银台公子交往,用语与口气不同。第一次是针对楚公子折简招饮,十四娘说:“我穴壁窥之,其人猿睛而鹰隼,不可与久居也。宜勿往。”口气是建议性的;第二次是楚公子登门问负约之罪,且献新计,十四娘说:“公子豺狼,不可狎也。子不听吾言,将及于难。”口气是警告性的;第三次是公子不听劝告,而到楚公子家饮酒而酒后失言,十四娘很不高兴地说:“君诚乡曲之儇子也!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君祸不远矣!我不忍见君流落,请从此辞。”冯生害怕十四娘离去,用眼泪来留她,并且表示忏悔,十四娘只好改口说:“如欲我留,与君约:从今闭户绝交游,勿浪饮。”口气既是苦口婆心式的,又带有几分威胁性。

《辛十四娘》在貌似平常的婚恋叙事中,寄寓了作者对人生的感悟。一方面,小说能够直面世态人情,写出了世情冷暖,并包含着“酒能误事”“祸从口出”等人生经验;另一方面,小说又不免带有较为浓重的男性主义色彩,尤其是对辛十四娘“牺牲精神”的礼赞,实质上是男性对女性扮演“贤内助”角色的一种期待。辛十四娘为尘缘来到人间,却最终深感人心险恶,不再恋尘缘,着实令人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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