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秦氏之死之二： 凤姐理丧与黛玉奔丧 ——红楼咀语之14 一 秦氏与凤姐一直很投缘。在生时候，她们亲如姐妹。所以亡后，贾珍请凤姐来料理丧事，凤姐满口应了。这合情又合理。小说如揉面，面粉若还没有熟透，就要继续揉捏，直至熟透。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之间的故事，不要浅尝则止，浮光掠影，一带而过，不生不熟，要完整而透彻，做到天衣无缝，浑若天成。小说中人物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不要轻易放过，尤其主要角色。 凤姐的管理才能终于在宁国府在秦氏的丧事上表现出来。前几回都只是写了她在荣国府掌权理政，没有详细大场面描叙。把人物的形象放在恰当的场面刻划，足见小说家的本事和苦心，往往事半功倍，一笔双写，一枝花开三四朵，精彩纷呈。 宁国府只由来升总管，没有一个像样的当家人。秦氏亡故后，几百人的大家乱得不成样子，所以贾珍请凤姐来料理。听到这个消息，来升吩咐手下一班办事的说："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说有理，又有一个笑说："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他来整治整治，都忒不像了。"从这些话里，可以想见东府之混乱。来升在背后说凤姐是"烈货"，也没有人向凤姐告状；那个说"都忒不好像了"，来升也不生气，可见来升与手下结成一团，连通一气了，正如俗称泼不进水了。 凤姐每天一大早过来坐阵指挥，立了规矩，分派角色，职责分明，上下一派整然。"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根都蠲了。凤姐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凤姐每天点到，偏偏有一个迎送接客的迟到了。凤姐冷笑说："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绕过这次。"这时候，荣国府的王兴媳妇、四个执事人、张材家的过来办事领牌。凤姐便将迟到者凉在一边，给她们先办了。（这里又是一个"故事中断"。)人是有运气的，千次早到一次迟到就倒霉了。这一次又在非常时期。那时没有钟表，睡过头是难免的事。理了荣府的事，凤姐说："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凤姐拉下脸来，命人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并命来升"革他一个月银米"。那人吃了大板后，却进来向凤姐叩谢。这时，窗外站着许多办事的人，终于目睹了凤姐的厉害，谁也不管偷闲了。 二 消息传来林如海病重，贾琏便送林黛玉回去探望。昭儿先回来了，到宁府给凤姐请安，说二爷打发他先回来报信，林姑爷死了。他们到年底才能回来，并带几件大衣去。凤姐当着众人不好细问，直到晚上又命昭儿过来，详问一路平安信息，然后和平儿置备棉衣，少不了一番吩咐交付。 林黛玉父亲去世，虽正值秦氏丧中，但贾府上下除了贾琏护送黛玉回南外，几乎没有什么反应。贾瑞亡时，贾赦、贾政及贾府上下都送了钱。林如海是他们的妺夫，却如此冷淡。他们好像只关心林黛玉的去留。凤姐曾对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宝玉长叹着说："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样呢。"姑夫是外人，他们跟他没有血缘关系；黛玉跟他们有血缘，当是自家人，所以两者区以别矣。人之情味，淡如水，危如冰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