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鹿》之后，中国再无动画片

作为被打上“中国制造”烙印的国产动画片，数量上已经从60年代的每年10多部到今年广电记录在册的1700多部，从《黑猫警长》到《喜羊羊》，从《大闹天宫》到《大鱼海棠》这些made in China的动画片承载了几代人的童年记忆，但比起《九色鹿》来，它们还是被遥远地甩在了身后......

总第068期

近年，每当出现评价不错的国产动画，

都会伴随“国产动漫崛起”之类的口号。

崛起口号的背后，

是国产动画长期衰弱、缺乏佳作、

发展路径不明的现实，是对低幼化、

同质化甚至模仿抄袭大行其道的国产动画影片的长期忧虑和不满。

然而在大呼崛起之前，

中国动画也曾经取得过辉煌的成就。

截至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中国共计有45部动画作品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中，

先后73次获奖，

以至于现在被国人无比尊崇的日本动画大师

手冢治虫、宫崎骏、高畑勋等纷纷来华取经，

国际评论界更是评论中国动画：

“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

在艺术风格上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

“达到世界第一流水平，

在艺术风格上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中国学派。”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动画界的中国学派，

从1991年开始，

已经27年与国际大奖无缘。

遗憾痛心之余，

这期间的迥异之别究竟该如何理解，

说法很多，分析不少，非一言能尽。

或许通过带给几代人无尽美好回忆的《九色鹿》的创作过程，

我们能够管窥一斑。

这是一部1981年的动画，

和《小蝌蚪找妈妈》、

《阿凡提》等经典动画片一样，

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

四年后，

获得水墨动画片制作工艺国家文化科学技术一等奖，

五年后，

获得加拿大汉弥尔顿国际动画电影节特别荣誉奖。

《九色鹿》的故事很简单。

恒哥畔，美丽善良的九色鹿经常帮助遇难的人。

在救起落水的弄蛇人之后，

弄蛇人却向国王告密出卖九色鹿。

九色鹿仔围捕中讲实情告诉国王，

弄蛇人最终得到报应。

恒哥畔，美丽善良的九色鹿经常帮助遇难的人。

在救起落水的弄蛇人之后，

弄蛇人却向国王告密出卖九色鹿。

九色鹿仔围捕中讲实情告诉国王，

弄蛇人最终得到报应。

《九色鹿》取材于敦煌壁画《鹿王本生图》，

它是甘肃敦煌莫高窟的一幅古老壁画，

▲莫高窟第257窟《鹿王本生图》

这幅壁画，已有1500年历史。

它是艺术家和学者公认的敦煌壁画最好的作品之一。

画家不断临摹它，

动画艺术家也一直梦想着将它搬上银幕。

它讲述了佛祖释迦摩尼前世的故事。

故事里佛祖是一只神鹿，

它善良地营救落水的人类，

却被人类所出卖。

当年的画师将它画在墙壁上以拯救现实和未来的世道人心，

煞费苦心。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地讲述因果报应的故事，

在当年却被认为是封建迷信，

所以多年前总导演钱家骏先生曾经申请把敦煌壁画九色鹿的故事搬上荧幕的建议，

被扼杀在构思阶段。

1980年，《九色鹿》拍摄才被批准。

九色鹿是善良、正义的化身。

论善良的纯度，《九色鹿》是精炼的。

说它高贵，亦不为过。

不仅内容上，

《九色鹿》在场景、造型、配色上也是一路"高贵"。

这部81年配方的动画片，

放在今天，依旧令人注目。

传奇神话故事的“里子”搭着唯美的“面子”，

赏心悦目。

动画片的造型与色彩很大程度上都保留了敦煌壁画的特点，

画面上沿用了底色的基调。

例如，大地复苏，整个背景为红色，

粉色的花，绿色的草，各色蝴蝶，

画面充满了热烈的感染力。

老一辈的动画人有着学者式的执著和严谨。

要么不干，干就要干出最好的。

▲《九色鹿》已逝导演钱家骏先生

1980年九色鹿筹备组成立后，

为打造精品动画，

团队从上海出发，

沿着古丝绸之路西行，

历经两个月长途跋涉前往敦煌采风。

在敦煌莫高窟一住就是23天。

▲场景设计冯健男与导演钱家骏、人物设计胡永凯等在莫高窟

你以为他们是去旅游、享福吗？

错了！当年的条件很艰苦，

257号洞窟是团队驻守的据点，

他们钻到洞里从早到晚临摹。

洞窟呈长方形，前有人字披前厅，

后有中心塔柱，塔柱四面雕琢成佛龛。

《鹿王本生》图位于中心柱后面的西壁下部。

洞窟里光线很暗，

他们经常需要把画纸竖起来反射外面透进来的阳光。

在这样的条件下大量临摹壁画，

23天内，

当时的场景设计冯健男临摹了21幅壁画，

画了5本速写画，掉了7斤肉。

“每一笔、每一画我们都细细揣摩，

通过临摹去发现它的笔法和构思，

想着如何画这个故事。”

“每一笔、每一画我们都细细揣摩，

通过临摹去发现它的笔法和构思，

想着如何画这个故事。”

冯健男记得，

那时自己和负责人物设计的胡运凯经常讨论，

怎么去表现和烘托九色鹿的威慑力。

鸣沙山北边朝东的山坡，游客一般都不会去。

一天，冯健男和胡运凯背着颜料架子走过去。

东转西转，发现好多不起眼的小洞。

“不大，就2米见方，我们要猫着腰进去。

里面什么都没有，地上积满了灰，两尺厚。”

“不大，就2米见方，我们要猫着腰进去。

里面什么都没有，地上积满了灰，两尺厚。”

回来请教专家才知道，

这些小洞原来是当年无名画匠睡觉、休息的地方。

▲冯健男当年的手绘本

第二天，冯健男又去了一趟，

在洞里静静躺了一会儿。

“古人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居然创造出这么震撼人心的辉煌艺术，

他们的执着和坚守让我感佩。”

“古人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居然创造出这么震撼人心的辉煌艺术，

他们的执着和坚守让我感佩。”

▲条件艰苦的莫高窟

《鹿王本生》图带有强烈的北魏时期风格：

简练、粗犷、富有装饰韵味。

“这对动画制作来说，有利有弊。”

手工绘制动画如果像唐代工笔画那样浓墨重彩，

肯定不现实；

壁画风格简练，但少也有少的烦恼，

比如牌楼仅仅是两根柱子，

动画也这么表现的话就显得贫乏了。

这个创作团队进行了大胆创新。

首先是图纸的突破。

他们首次采用高丽纸绘图，

这样的纸纹制造了肌理效果，

使得画面更古朴厚重。

壁画是不动的，而动画是灵动的。

一些壁画技巧不能原封不动照搬到屏幕上，

他们就去借鉴故宫、

四合院等古代建筑布局的特点，

这样视角由远及近，画面有了好的韵律，

观众就能跟着引导，进入故事。

为再现九色鹿安详的神态，

他们制作了无数石膏模型，

去模拟九色鹿的神态再临摹下来，

以求最佳视觉效果。

动画内容的补缺是关键，他们就地取材。

敦煌壁画不仅仅涉及佛教题材，

还有各种民风、民俗，

如饮酒、出猎、出行、酿酒、赶集、行医等，

是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根据壁画故事，

他们添加了不少背景内容：

比如，神鹿救小动物和漫天大雪等场景，

这些情景，壁画里是没有的。

他们把这些画面从无到有设计出来，

还要跟北魏风格保持一致，

不仅需要模仿力，

还要有无比丰富的想象力。

最难画的是“皇宫”，

敦煌壁画中的皇宫仅寥寥几笔。

他们去北京故宫呆了一周，

发现前门、午门的画梁雕栋很美丽，但太繁琐。

到了嘉峪关，看到黑乎乎的城门之后，

才发现那才是他们想要的“皇城”

色彩是冯健男关注的重心。

“我们这段古丝路之行，就似走进历史长河。

壁画上的山是黑的，我以前总想，

古人是不是瞎画啊。

但走到嘉峪关古战场，

看到那些黑山石刻，一下子就明白了。”

“我们这段古丝路之行，就似走进历史长河。

壁画上的山是黑的，我以前总想，

古人是不是瞎画啊。

但走到嘉峪关古战场，

看到那些黑山石刻，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把这些感受都注入到创作中。

九色鹿奔跑的大森林，层峦叠嶂，

苍翠欲滴，让人感到清凉静谧，

仿佛连滴水的声音都能听到；

商旅踏上的大漠一开始是金色的，

沙是流动的，有种韵律感，

转眼黑天黑地，因为灾难来了。

“我们在敦煌呆得越久，

就越觉得画上的景物应该都是有生命力的，

能听得到心跳，闻得到呼吸。”

“我们在敦煌呆得越久，

就越觉得画上的景物应该都是有生命力的，

能听得到心跳，闻得到呼吸。”

最后，

他们用8个月时间创作出2万张动画，

200张场景，

最后凝成这部24分钟的动画片。

▲《九色鹿》全集，时长约24分钟，请在WIFI下观看

冯健男记得，

《九色鹿》制作完毕后，一审全部通过。

出乎所有人意料。

真金不怕火炼，时隔37年，豆瓣依旧有5万多观众给出了8.7的高分。

这是38万人给2015年的《大圣归来》的8.2分。

这是25万人给2016年的《大鱼海棠》的6.6分。

我常常会想，

这几年真的堪称“佳作”的国产动画，

你能举出几部？

打着中国制造的标签却没有中国味道，

当年钱家骏和冯健男的死磕细节的精神又去了哪里？

所谓中国味，必须根植于中国文化。

《九色鹿》做到了。

曾经有一个时代，

物质匮乏，动画制作技术也很稚嫩，

电脑技术几乎为零，

然而依旧有国产动画上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中国动画人被国际同行称为“中国动画学派”，

《九色鹿》之后，中国再无动画片。

本应该是有的，

有一只来自中国的熊猫，

却被美国梦工厂制作成了经典。